第一章 斗奴——背包客

      帝京之下,百里沃土,以三清山为界,贯通北方通商之道。帝京之名源自前朝,前朝开国皇帝号云上白,因此也有白帝京之名,乃整片大陆极富盛名的城池。

  帝京北面十里城墙,以青岚白砖垒起,相传青岚一族曾居住于古树“巨木”之上,族人个个都是天生的能工巧匠,这十里青岚城墙挡住了不止多少次北方夜枭铁骑的进攻。

  白帝京纵横南北七十余里,鳞次栉比的建筑下隐藏的是看不到的黑暗与污秽。

  “规矩懂得吧?这块料子价摆在这了,愿意接的点下头。”西城一处破旧马厩棚下,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矮个老头,蹲在石墩上,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,如水的月光穿过棚顶的缝隙洒落在他如草窝的脑袋上,看上去诡异极了。

  站在他面前的是七八个身穿黑麻布衣的年轻人,身上衣服要么破烂不堪,要么就是补丁摞补丁,听到老头的话,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。

  老头皱起眉头,拾起身边那根被盘的黑亮黑亮的拐棍,点了几下地面道,“一群怂包蛋子,有钱都不敢赚。”

  其中一个黑衣年轻人道,“这么轻松的料子,给这么多钱,肯定有问题。这么多钱足够打好几个棺材的了。”

  老头脸上一红,“你这个嫩瓜蛋子懂什么……”他似乎想辩解什么,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,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,“罢了,罢了,其他料子你们排队来领吧。”说罢指了指马厩的一角,借着斑驳洒下的月光,能看得出来一张张破旧席子下的人形凸起。

  黑影攒动,七八人轻车熟路的分别掀开破席子,露出死状各异的料子,其中不乏有断头断腿,甚至还有被异兽啃食的面目全非的,伴着淡淡月光,恐怖极了。不过这些年轻人似乎并不惧怕这些料子,反而交头接耳道,“看来又不知道谁家纨绔搞花活了。”

  他们并非没有同情心,只不过这些死人身穿的衣服就能看出来,明显是某户豪门豢养的“斗奴”,大梁国尚武,豪门风气便是如此,斗奴大部分来自于战场俘虏,但也不排除有些豪门通过其他手段途径巧取豪夺来的普通奴隶。

  帝京法令,“非棺不可出城”,也就意味着人死之后除非入殓下棺,否则连帝京的城门都出不去,斗奴哪里能享受到棺椁入葬的福利?因此便催生了这门下九流生意,“背包客”。

  借着月光,黑衣年轻人们各自取出一口黑色麻袋,同时从腰间取下一道朱砂道符贴在尸首的脸上,这些朱砂道符实际上没有任何卵用,基本都是帝京白云寺外的游方道士扩大经营的产物,但好在能大大减轻这群“背包客”的心理压力,心理作用远远大于实际效果。

  有个背包客手速慢了些,便只能抢到那没了脑袋的料子,捏着鼻子把道符贴到了脖颈流血处,他心里清楚得很,这种没了脑袋的倒霉蛋,十有八九是被异兽当了下酒菜,有些异兽喜好人脑,自然便只剩下了这无头的身体。

  迅速把料子装入麻袋后,背包客们各自嘴里念念叨叨起来……

  “无量天尊,护我周全……”

  “天灵灵地灵灵,大鬼小鬼别显灵……”

  “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……”

  ……

  这也算是背包客们约定俗成的仪式,谁也不想沾染这些料子的因果报复,毕竟大家都是帝京之中最底层的平民,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而已,同样的也只有没成亲气血旺的年轻人敢做这种活计,谁也不愿意把这些霉运带给自己的老婆孩子。

  念叨完之后,大家各自抽出一根白色布带,将装了料子的麻袋跟自己捆绑在一起,料子的面向也是有讲究的,若是男性料子便背对背,女性料子则要面朝背,如果其他步骤出了问题倒也不怎么要紧,但唯有这一步万万不能错,否则变回被冤鬼缠身,据说几年前一个好酒的背包客因为喝醉了在这一步出了纰漏,从城外归来的时候已经变得疯疯癫癫,从此后来者便把这一条规矩当成了铁律,谁管它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?

  前前后后来了几波背包客,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接那活儿,老头面露苦色,“早知道就不贪那几杯云中醉了……”

  云中醉乃是白帝京最出名的酒,传说其酿造历史已经千年有余,每年却只能产出那么几坛,早就被帝京皇城包圆了,其实老头也很清楚,即便不是云中醉的原因,他也无法拒绝对方的要求,而且这块“料”不能送到城外义庄,更不可能随便找个乱葬岗就抛了,必须送到城外三十里的岚山道观。

  背包客是最底层的平民,他们活的谨小慎微,也最清楚想在白帝京活下去什么事情不能碰,哪怕背斗奴的碎尸残渣都好过送一具来历不明的料子,这种事情十有八九是涉及到了一些他们不该知道的秘密,他们的确很需要钱,但有的钱他们根本拿不起。

  正愁眉不展呢,老头却瞥见破马厩外面俩鬼鬼祟祟的身影。

  “什么人?”老头儿有点生气,西城的地下世界他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,毕竟处理料子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最容易跟许多势力产生关联,今天居然有人敢擅闯他的地盘,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。

  那身影听到有人说话,立马站住不动了,咧着嘴嘿嘿笑道,“迷路了,迷路了,不好意思嘿嘿。”借着月光,能看得清楚这少年头发散乱,脚边还有一条瘦的皮包骨头的黑狗。

  老头一看乐了,“乞丐窝在东城,你能迷路跑到我这里来?”背包客的马厩周遭全是他的眼线,能偷溜进来的家伙绝对不简单。“乞丐窝里的老东西我也都认识,你是哪个旮旯讨食吃的可怜虫?”

  旮旯是乞丐间的暗话,意思就是在问少年跟着哪位老乞丐混饭吃。越是繁华的地方越能见到规模庞大的乞丐组织,白帝京东城乞丐窝体量几乎不逊色于江湖帮派。

  少年尴尬的笑了笑,“我跟马大头马老爷子混,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哈。”

  “马大头?”老头眼珠一转,慢慢朝少年走了过来,那黑狗本来还露出獠牙准备狂叫,结果被老头一个眼神就秒杀了,夹着尾巴藏在少年身后瑟瑟发抖。

  马大头的确是乞丐窝里的一个头头,但老头却清楚,马大头的手下穿的衣服绝非少年这种,但他却不准备对少年出手了,毕竟这傻孩子一看就是穷的吃不上馒头的主儿,只要自己“合理利用”,这麻烦料子不就能处理掉了吗?

  “呵呵,马大头跟我也算是老相识了,放心他的人我不会动的。”此时的老头就像是拿棒棒糖哄骗小萝莉的怪蜀黍,一脸荡漾笑容的摸了摸少年的脑袋,尽管少年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来,但老头的手臂却似乎长的过分。

  少年浑身战栗,但仍旧护着身后的小黑狗。

  “不过你既然跑到背包客的底盘上,便也得算我背包客一员,来来来,我这里刚刚好有个活儿,保证比你讨饭一年赚的还要多……”老头滔滔不绝起来。

  料子的钱不能昧,他也不敢昧,否则背包客也不会这么死心塌地的替他干活儿,少年被老头一通忽悠,稀里糊涂的穿上了背包客的黑麻衣,低头看到了那马厩角落处仅剩的一块料子。

  掀开凉席,便露出了这奇怪料子的真容——一个年方及笄之年少女的面容,最诡异的是,少女的嘴唇完全不似其他料子那般惨白竟然还有一丝红润,但心跳呼吸早已全无,血液也不再运行,换而言之,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生气全无的少女,仅此而已。

  老头一开始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,只不过将料子交给他的人实在得罪不起,封口费更是给的相当足,让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
  少年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,虽然他不曾干过背包客的工作,却也听说过这个行当,下九流之中名气比乞丐还要差许多,毕竟乞丐只是身体污秽,但背包客在很多普通人眼中连灵魂都不干净,毕竟整天跟“料子”打交道,晦气自然不会少了。

  “大爷,你的意思是说,让我把这尸……哦不,是这料子送到岚山道观里去,便能得十两银子?”通常背包客一次活儿的收入是半吊钱,换算成银子不过半两,两相对比之下,谁敢接这种活儿?毕竟风险跟收入绝对是呈正比的。

  老头“面容慈祥”的点了点头,“对,岚山道观距离白帝京不过三十余里,来回撑死一日光景,这料子又不重,怎么样,干不干?”

  少年本来满心欢喜,但却纳闷道,“这么好的活儿,给我做?”

  老头咽了一口唾沫,心想这小子倒是不蠢,“呵呵,银子放在这里,接或者不接,就看你的选择了。”说罢手中拐杖猛地朝地面一敲,顿时间,青砖一路粉碎,崩开一路碎石,整个马厩下的青砖地面全部化作碎石……